亚东桥话44:关于“桥头堡”的那点事(中)

亚东桥话44:关于“桥头堡”的那点事(中)

在“亚东桥话43:关于桥头堡的那点事(上)”中,明确了桥头建筑与惯用的“桥头堡”的词意,梳理了桥头建筑的历史发展;结合较多的国外桥梁实例,讨论了桥头建筑在纪念、防御、装饰和技术方面的作用。本文继续探讨中国古代桥头建筑的起源及建筑类型,并简要介绍我国在20世纪建造的一部分桥头建筑实例。

古代桥头建筑

前已述及,中国古代桥梁的桥头建筑,多是华表、牌坊、桥亭、楼台、塔柱、石碑、石兽等。这些桥头建筑具有古典东方建筑特色和文化内涵,起到标识、纪念、审美等作用。

中国何时开始有桥头建筑?最早可能会是哪种类型的桥头建筑?

在汉画像中,“泗水捞鼎”是常见题材。据统计,全国各地出土的“泗水捞鼎”汉画计有41幅,其中约30幅中包含桥梁(拱桥或梁桥)图像。考察这些汉画,发现在3幅画中,在桥头一端刻有阙的图像。普遍认为,阙(也叫阙门或门阙)出现于西周,兴盛于汉代,延续到明清,是一种塔楼状的装饰性建筑,多设在城市、宫殿、祠庙、宅第等入口处,是一种通道导引、等级标识的建筑。

图1是描述“泗水捞鼎”的两块画像石/砖。从图1a可见,画面中间描述在桥上“泗水捞鼎”,左边为石阙,阙为重檐顶,檐下有斗拱、柱身和柱础。从图1b可见,画面左边为形制简单的阙门,一辆马车正过阙;另外,在桥堍(桥两头靠近平地的地方)各竖一表木(即华表),上端有一矩形云板。

图1 “泗水捞鼎”画像石/砖中的桥与阙门

从四川彭州出土的东汉“骖车过桥”汉画砖(图2左上角)上,可见右侧桥头设有一座亭式建筑,也可能是阙门。从图中其余几幅汉画砖拓本可知,阙的形制以及阙与门的关系(有阙无门,或阙门分离,或双阙互联而成门),在东汉时已较丰富。

曾有学者认为“汉桥两头有阙”,但考察以上汉画像会联想到,为何阙门不像华表那样靠近桥头?画像中出现的阙门是不是古人专为桥而建造的?是否汉阙只用于汉桥?诸如此类的疑问,一时还未找到确切答案。

图2 四川出土的东汉画像砖中的桥与阙门

可以比较肯定的是,在桥的两端竖立华表,应是中国古代桥头建筑的早期形式。从图3所示的几幅汉画像拓本中可以推测,在桥头设立华表,东汉时已是较普遍情况。华表上端的云板,形式不一;图2a中为三角形,图2b为横插入柱顶的矩形,图2c为桃心形。华表通常设在桥堍,但也可设在桥上(图2d)。

图3 东汉画像石中的桥与华表

北魏杨炫之编撰于公元547年的《洛阳伽蓝记》,可能是最早记载有桥头建筑的史籍。在其卷二中,提及洛阳建春门外有一座“阳渠石桥”,桥有四石柱,每头两根,桥南刻有铭文:“汉陽嘉四年(公元135年)将作大匠马宪造”。后因“大雨颓桥,南柱始埋没,道北二柱,至今犹存”。在卷三中,提及一座名为“永桥”的浮桥,其“南北两岸有华表,举高二十丈”。

由此可知,在桥头设立华表或石柱的做法,最晚始于两汉,且相沿不辍。在北宋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上,可见虹桥两端各立有两华表。在宋代(佚名)的《金明池争标图》上,桥两端亦立有华表。元代画家王振鹏所绘《龙池竞渡图》中,一座拱桥的两头立华表,一座梁式廊桥的两头设桥亭。在元代(佚名)的《卢沟运筏图》中,一端桥头有华表和石狮,另一端桥头有石象。史书记载,金代的卢沟桥还曾建有“东西廊”,元代时曾建有“过街塔”,今俱不见;今天可见的,有桥头华表、桥头石雕狮象、以及清代康熙和乾隆皇帝为纪念桥梁修葺所立的4块御制碑(图4)。

图4 卢沟桥桥头的华表、碑亭和石柱

另一类桥头建筑,就是牌坊;若在牌坊的额坊(两柱之间起联系作用的横木或条石)上还建有斗拱和屋檐顶,则称牌楼;现两者时常混用。牌坊是中国古代具有纪念性、装饰性的门式建筑,通常用木、砖、石等材料建成,常建于街口、桥头等要道处,或庙宇、祠堂、书院等建筑前,或宫苑、陵园之中。

牌坊的历史悠久,对其起源说法不一。有人认为,春秋中期已出现牌坊的雏形(即“衡门”——由两根柱子加一根横梁构成的最简单的门);梁思成在《中国古代建筑史》中提出,牌坊源自汉阙,经历代演变成为明、清两代特有之装饰建筑;《中国大百科全书》(第二版)认为,牌坊“起源于汉代坊墙上的坊门”,“南宋已经出现牌坊,至明则成常制”。

图5所示,传为唐代李思训所作《京畿瑞雪图》纨扇,也有学者通过建筑装饰的形制判断其为南宋时期的“装饰画”。扇面所绘为雪景楼阁,在扇面正下方的一座桥的右端,立有牌楼;在扇面右下部位的一座桥上,左端有牌楼,右端有桥亭。可以推测,宋时在一些桥头建牌楼或桥亭,已不属稀罕。

图5 唐李思训(传)《京畿瑞雪图》

灞桥始建于春秋时期,是中国桥梁史上颇具影响的一座古桥。这座桥的桥头建筑始于何时?不知道。今天只能从近代史料和照片中(图6)一窥清代灞桥的桥头建筑风貌。清代画师武廷桂曾绘制条屏式“关中八景”,其中第三幅为“霸柳风雪”;1860年石刻了《关中八景图》(现珍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院),图6a为“霸柳风雪”的拓本。画面中可见梁柱式灞桥局部,桥头立有一座四柱三间形制的牌坊,这应该是1833年重修灞桥后的样子。百年后,从1934年卡特·霍尔顿所拍摄的照片(图6b)看,灞桥的桥头标志仍在,只不过从牌坊换成了木牌楼。

1957年改建前的灞桥长134丈(约430m),67孔,规模宏大,名头不小。相距灞桥不远、历史同样悠久的浐桥(1833年重修,1957年改建前桥长42丈,20孔,图6c),因规模较小而鲜为人知,但其两端牌楼和梁墩构造形式与灞桥类同。

图6 灞桥和浐桥的桥头建筑

我国四大古桥之一的泉州洛阳桥(万安桥,图7a,图7d),建成于1059年,经历代修葺多次而保留至今。初建时桥长360丈,宽1.5丈,桥上共有7亭9塔28石狮,桥两端各造两座塔和两尊石力神。古代桥梁在历次修葺中,桥头建筑可能会随时代而变化,史料记载也可能会有冲突。从泉州永春县五里街镇一座古宅壁画《洛阳胜景》(图7b,清乾隆年间郑书铭所作)中,可见洛阳桥头立有牌坊,桥中也立有门式建筑;可在湖南芷江的天后宫石坊上雕刻的洛阳桥图(图7c)上,桥头和桥上却是数座桥亭。天后宫由福建客民建于乾隆十三年(1748年),与《洛阳胜景》壁画的问世年代大体相当。

图7 泉州洛阳桥的桥头建筑

明清两代,牌坊/楼建筑日益普遍,这从清代的宫廷绘画,如《康熙南巡图》(王翚等绘于1691~1693年)和《乾隆南巡图》(徐杨绘于1764~1776年)中,可见一斑。有人统计,北京现存明清时期的牌楼65座,多设置在皇家园林和寺庙中,有一些用作“桥牌楼”,如北海公园内北海大桥的“金鳌玉蝀”牌坊(始建于1417年,1954年城市改造时拆除)、永安桥的“堆云积翠”牌楼、陟山桥“智珠”牌楼和濠濮涧九曲桥石坊,颐和园中的荇桥“蔚翠云岩”牌楼和知鱼桥石坊等。

北京建在街口桥头的牌楼,当属正阳门箭楼南边的“正阳桥”牌楼最为引人注目(图8)。正阳门箭楼、正阳桥及牌楼始建于明正统年间。正阳桥为三孔石拱桥,跨护城河,一头接正阳门箭楼,一头竖六柱五间形制的牌楼(因此也叫“五牌楼”);桥面设汉白玉护栏分为三幅(图8a),中间一幅为御道。牌楼为木质结构,建成后多次遭遇火灾,也险些在1900年庚子事变中被毁(图8b,G.E.莫理循摄)。1955年牌楼被拆,1996年在原址偏南修建了一座形制不同的跨街牌楼(2006年拆除),2008年在牌楼原址按民国样式复建了“五牌楼”(图8c)。尽管牌楼上还保留有“正阳桥”三个大字,可实际的正阳桥却早已不见踪影了。

图8 北京正阳桥牌楼

中国古代桥头建筑的另一类形式,就是楼台亭阁了,这里统指建于桥头,供人休憩游玩或用于桥梁管理维护的建筑物。

前已提及,我国自宋代起就在一些桥头建亭。福建漳州的江东桥(虎渡桥),以拥有世界上最大最重的石梁而享誉海内外。这石梁桥始建于南宋淳祐元年(公元1241年),南宋黄朴所撰《虎渡桥记》云:“…东西结亭,以憩往来者…”。明嘉靖十九年(公元1540年)桥梁大修,陈让所撰《重修虎渡桥记》云:“…亭其两端,以息行旅…”。可见,当时就在桥头(有时也在桥墩处)建有让行人歇脚休憩的桥楼或桥亭。图9为澳大利亚建筑师亚瑟·帕内(Arthur Purnell)1900年拍摄的 江东桥全景,图中依稀可见桥头和桥上的阁楼式建筑。

图9 江东桥及桥头建筑

众所周知的赵州桥,在桥头一端曾建有一座关帝阁(图9),这是一座建在砖台上的木阁楼,大约始建于元末明初,后毁于解放战争时期。关帝阁耸立在桥南端头,造型雄伟秀丽。阁上有名人题字牌匾和诗句对联,文化氛围浓厚。阁楼与古桥浑然一体,互为映衬,既可助香火之势,还可作关卡之用,且保证通行之利,可谓古代桥头建筑中的精品。后来重建的关帝阁,离桥南端40米开外,建筑简朴,样式也与旧制有别。

图10 赵州桥及桥楼

古代一些索桥的桥头建筑,除了有建筑装饰作用外,同时也是为了满足桥梁的构造或管养要求。压题图片所示的都江堰安澜桥,最早的史料记载其建于宋代,取名珠浦桥。这桥在明末被毁,清嘉庆八年(公元1803年)仿旧制再建,改名安澜桥。1939年梁思成先生曾考察安澜桥并手绘桥梁构造图(参见亚东桥话8:悬索桥的前世今生(上)图7)。从图中可见,在桥两端各设礅楼一座,在楼内下部水平向、中部竖向各安置粗壮竹段若干,楼上配大卵石压重,借此可紧固竹索。美国社会学家西德尼∙甘博(Gamble)曾在四川拍摄过一些这样的照片(图11),尽管材料和细节不尽相同,但构造方式与安澜桥相近。

图11 竹索紧固构造

1706年建成的泸定铁索桥,也是类似情况。在两岸条石砌筑的桥台后面,各开有一口深约5m的落井,在井下顺桥向水平嵌入铸铁地龙桩7根或8根,在地龙桩下面横桥向水平嵌入一根铸铁卧龙桩,铁索通过台顶进入落井,固定在卧龙桩上。桥台上再建飞檐翘角、构造独特的木建筑,其既是桥头的装饰性建筑,又可防止雨水侵蚀落井内铁桩,还是官府征收过桥税费的场所。

把楼台亭阁与廊桥相结合,也是中国古代廊桥的一个突出建筑特色。图12所示的兰州握桥(木悬臂梁桥),始建于明永乐年间(公元1403~1424年),清代两次重建,1952年为修路而被炸毁拆除。桥上有廊,两端各建高大的门楼,其既可衔接廊道与道路,也可凸显桥梁入口,还可平衡悬臂梁的受力。我国西部地区的木廊桥(不管是不是悬臂梁),过去常见这样的建筑形式。

图12 兰州握桥(G.E.莫理循摄于1910年)

现代建造的桥头建筑

近代中国社会动荡、经济凋敝,科技落后。20世纪初,开始引入钢与混凝土建造的现代化桥梁。对此,中国古代传统的桥头建筑难以适用,而西方传统的桥头建筑也一时难有用武之地。

在20世纪上半叶,中国有桥头建筑的桥梁,大概只有哈尔滨霁虹桥。这是1926年由俄罗斯人设计的一座带有法式装饰风格的城市跨线桥(2018年改建),桥头竖有四座方尖碑(图13)。其他的桥梁,如1903年建成通车的哈尔滨松花江铁路大桥、1934年建成的哈尔滨滨江大桥和1939年建成的佳木斯松花江铁路大桥等,至今还留有所谓的“桥头堡”实物或残骸。不过,这些“桥头堡”在建筑上简陋或粗鄙,没有装饰性作用,且与桥梁结构分隔,实际上就是建在桥边的碉堡或兵营,很难将其与传统的桥头堡建筑视为一类。

图13 哈尔滨霁虹桥

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,我国正式筹建武汉长江大桥(图14),才开始尝试在现代桥梁上建造桥头建筑。到1954年底,征集到25套桥头及引桥建筑方案,方案经评审后呈送当时的政务院审批,周恩来总理选定了武汉大桥局唐寰澄先生的方案。这方案的主要特点:一是建筑体量适中,无繁复装饰,经济适用;二是通过桥亭建筑、引桥结构和细节处理,呼应桥位处的历史人文环境,展现中国传统文化特征,具有庄重与和谐感。

图14 武汉长江大桥

武汉长江大桥建成之后,我国着手筹建南京长江大桥(图15)。当时这桥的技术要求在国内首屈一指,桥头建筑造型的要求也十分严苛。按先前做法开始征集桥头建筑方案,共有17家单位提交了58套方案,周总理看上原南京工学院建筑系钟训正先生的作品,最后敲定以三面红旗造型为特征的桥头建筑方案。这方案采用体量较大的复式桥头建筑,以便在视觉上协调很长的正桥和引桥;较高塔顶上的三面红旗造型和较低台座上的工农兵雕像,表达出特定时代下强烈的政治艺术特征。

图15 南京长江大桥

如前所述,世界范围内的桥头建筑发展,大体上止于20世纪30年代(不排除极少数桥梁继续建造桥头建筑);而我国的桥头建筑,却从20世纪50年代才开始兴起。从年代上看,我们晚了20~30年。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下,尽管存在不少支持建造桥头建筑的理由,但想必也会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:别人为何不建了?我们为何要建?

这样的疑问可能出现在20世纪70年代初筹建九江长江大桥(图16)的过程中。有文章披露,对该桥建不建桥头建筑,周总理作过明确指示:九江桥还是建桥头堡,以后的桥可以不建。当时由一家省级建筑设计院承担设计(未见有关方案征集评选的报道),桥头建筑由四座简朴挺拔的塔楼组成,塔楼内除设电梯和楼梯外,还布设有陈列、休息、养修等用房,顶部设观光厅。该桥1973年底动工,其间因各种原因停工10余年,1995年全部建成开通,1996年底完成塔楼施工。

图16 九江长江大桥

可能受武汉、南京大桥桥头建筑的影响,在70~80年代,有少数长大桥梁也建造了桥头建筑。1970年建成通车的江西吉安井冈山大桥(全长1090.3m的混凝土梁),两端各设两座饰以浮雕的矩形塔楼,顶端设红旗雕塑。1986年建成通车的哈尔滨松花江公路大桥(全长1565m的混凝土梁,图17),其两岸桥头建造了两个带有半圆形顶的圆厅建筑(桥一端可供行人上下,另一端却未与桥相连),地域建筑风格明显。2011年该桥扩建时,桥头两端又增建一座类似建筑。其他设有桥头建筑的桥梁,有1978年建成的抚州临川县红旗桥(全长296.2m的混凝土双曲拱)、1989年建成的佳木斯松花江公路大桥(全长1396.8m的混凝土梁)等。

图17 哈尔滨松花江公路大桥

总体看来,20世纪内中国建造的桥头建筑寥寥无几。在长江上建造的几座大桥,其桥头建筑都设在岸边的主桥、引桥分界处,同时兼顾高处桥面与低处沿江道路间的人行交通需要。

(未完待续)

(作者注:本文参考了诸多文献资料,不一一列出,在此一并致谢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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